来源：财新网 作者：柯白
最近，我有机会出席在纽约举行的一场为庆祝中国国务院前总理朱镕基新书在美发售、由中美“老干部们”举行的聚会。该书由布鲁金斯学会和中国外文出版社联合出版，是第一本记录朱镕基演讲和文章内容的英文著作。中文版书名为《朱镕基讲话实录》，英文版的名字更合理--《Zhu Rongji On the Record》。
这是一场非常小型的聚会，对于邀请我既惊讶又荣幸。在午餐前长达一个小时的活动主要围绕两个主题：一是回顾朱镕基本人，二是在江泽民朱镕基时代的中美关系。参加聚会的嘉宾还包括一些中国现任高级外交官（外交部副部长张业遂，现驻美大使崔天凯，驻联合国代表刘结一），以及大多来自纽约和华盛顿的美国名人。其中，来自克林顿政府、与朱镕基及其政府直接打过交道的人士包括鲁宾、巴舍夫斯基、李侃如。而基辛格，尽管在朱镕基开始总理生涯的时候就已经退休了，但在现场发表非常有内容的讲话。出席聚会的还有一些商业大亨，像在朱镕基担任上海市市长时出任其设立的国际企业家咨询委员会主席的格林伯格（Maurice Greenberg）。另外还有一些见证中美关系发展的“老兵”，他们大多来自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和美中贸易全国委员会，而我本人是在90年代中期到2004年担任后者的会长，而这是充满动荡的11年。
换句话说，我们彼此都非常熟悉，曾是联系密切的工作伙伴。这场在中午举行的聚会是一次社交的成功，是中美两国老朋友的一次温馨聚会。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前副主席白莉娟（Jan Berris）在开场发言表示，她和其他六名发言人认识已久--相识时间加起来总共有两百多年了--并都曾经共事过。
久未出现在公众视野中的朱镕基特别为这次聚会录制了发言视频，他看起来非常优雅且讲话内容非常具有个人特点。我们其实很少能够接触到退休后的中国官员。我希望其他人也能被允许仿效朱镕基。在场的每位美国人都有机会录一段祝福视频给朱总理，至于我个人的祝福，则是希望朱镕基鼓励他曾经的下属将他们的个人回忆与中国境外的人士分享，就像他今天做的这样。
睹物思人，在场的我不禁浮想联翩。
首先，好的翻译是匠心之作。当你遇到伟大的翻译作品时，就能感受到翻译的核心重要性。朱总理在过去很多场合中特别要求美国翻译家梅缵月把他的文件翻译成英文供西方人（特别是美国人）阅读。在梅缵月的笔下，我们不仅感受到朱总理极强的实践、专业和管理能力，而且也包括他高度个性化的一面。如果由一些不那么出色的翻译家进行翻译，上述特点也许不能完全呈现。在中美关系渗透到我们每天生活的今天，突破语言障碍决定了很多事情能否成功。翻译能力需要严格的训练，但最好的翻译，正如梅缵月这样，与生俱来的天赋也是重要的因素。中美两国都需要寻找，培养优秀的中英翻译人才。
第二件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是我们对过去和未来良好的平衡。在发布会现场，在这个房间的人，在这条“战壕”上已经奋斗了三四十年的时间了。这本书的发布会使我们，美中双方的同行们，感觉完成大量的工作，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然而，当我们尊敬并喜悦的回顾朱镕基和以及他的贡献，同时分享着亲身经历的中美关系发展的激动时刻，大多数人意识到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是我们未涉及的。我记得在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在华盛顿工作的经历使我常常目睹中美两国间激烈的冲突，回首过去，为防止中美关系跌入谷底，我们两国做了很好的工作。想一下吧，在1989年到1990年，1995年到1996年的时候，那些本来可能会发生最终被避免的事情。90年代最后几年间，美国与中国的政治战，以及北京和华盛顿在中国加入WTO上的角力，这期间穿插着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被炸事件，以及在国会给予中国永久最惠国待遇的风暴。
我们看到，在朱镕基新书发布会上，这些问题都不被、也不当被提及--这不是一个回忆负面经历的时刻。但在这个房间里，不管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或多或少都经历过那个时期。我想我们从中可以获取一些安慰的感觉，那就是我们双方能通过有效的合作推动双边关系到新的高度，同时防止双边关系触礁。我们都深知，当日的聚会亦是中国柔性“软外交”的体现。朱镕基在上世纪90年代所取得的，今天看起来是一系列的历史意义的成就，而我们必须要说的，就是一定要提江泽民主席以及其他在政府中的支持者。但是，看朱总理的书，并与在纽约的“老朋友”们回忆他的过去，很难不去想象是什么让朱总理和他的成就变得可能--当时朱镕基面对的全球环境和中国的发展阶段20年后已经演化为新的现实。朱总理在工作中的个人色彩--目的明确，行事果断，灵活的政治和行政管理，时至今日，比如要在2013年11月召开的中共十八届三中全会，这些素质也是必须的。但其中有些（当然不是所有）塑造了朱镕基过去20年前成就的环境已经不复存在，而这主要由于中国已取得的巨大成就，而这些都是朱镕基在身居高位时立志要实现的。中国媒体在过去一年间对当今中国，尤其是十八大后以及新一届政府上台之后面临的挑战已有详述。
从朱镕基新书中凸显的一个主题是他迫切应对困难的决心。他告诉他的同事，彼时中国是落后的，不得不努力追赶。中国需要提高国际形象，尤其是在发达世界中的形象。中国需要认识到，学习发达国家的经验，科学技术的重要性。追赶是如此迫切，所以必须要扩大开放，改变中国政府乃至整个社会根深蒂固的思考和行为习惯，这些在朱总理的文字中都得到强调。
在读《Zhu Rongji On the Record》这本书时，还记得那个年代的美国人都不无感怀，最近几年可以看到一些非常不同的主题，中国政治中出现的不一样声调，以及中国对那些朱镕基决心欢迎和效仿国家态度的变化。中国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邓小平南巡，勇敢的国企改革，以及入世所推动开放的时代已经离我们很远。取代这些的是对“西方势力”的警惕，大面积的官员腐败，对西方公司的歧视，网络上狂热的民族主义，以及其他很多这里没能提及的问题。
上周，我们这些聚集在纽约的美国人和中国人，都对中美关系抱有很高的预期和希望，尽管我们看到两国关系的起起伏伏。印象中的朱镕基依旧是谦虚，力量，高贵，现实爱国者的高塔形象。正如中国朋友一样，在新书发布会上的美国人也很期待在11月的中国能做出些新的大变化。他们尊敬朱总理的贡献，字里行间没有任何口号式的言论，没有居高临下的语气，更别说是排外了。我们怀着希望与一丝不安，希望了解现任总理李克强一直在强调升级版的“改革与开放”最终会包括哪些方面，并最终对我们两国未来意味着什么？
作者柯白（Robert Kapp）为耶鲁大学中国近现代历史博士，美中贸易全国委员会前会长，现任柯氏策略咨询公司总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