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严杰夫
改编自畅销青春小说《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以下简称《致青春》)的同名电影还在各大城市狂揽票房;又有消息传出,改编自畅销青春小说《小时代》的同名电影将于下月上映。当青春题材竞相在大荧幕上掀起热潮,本就长居畅销榜单的青春文学再迎“东风”。中国社科院近日发布的2012年“开卷”小说类图书畅销排行榜上,青春文学占据前20席中的6席,其中郭敬明作品《小时代3.0刺金时代》位居榜首。而《致青春》作者辛夷坞的另外几部作品的影视改编权也相继尘埃落定。
不过,当下部分青春文学作品口碑并不佳,不仅在主题选择上呈现出同质化的局面,在文学表达上也逐渐堕入平庸的境地。这些作品似乎是将青春窄化成了情与爱的个人化游戏,作者或苍白或扭曲地表达着青春的美好,却最终使得他们笔下的青春有些虚伪、功利和故作姿态。青春文学本该让人们看到更为丰富的天地。因为,对于每个人来说,青春都是最美丽的时代,它并不是某些作者笔下俊男美女的“专利”,而是代表了我们所有人的努力和成长。这才是我们向青春“致敬”的真正理由。
网络时代的功利化使得青春文学一味迎合市场需求
青春文学作为重要的文学类型,历史渊源可追溯到古典时期。法国作家维克托·雨果就曾在《悲惨世界》中赞叹,“青春即使在痛苦之中也闪耀着它的华彩”。德国大师歌德《少年维特之烦恼》更是创造了古典时期青春文学的一个巅峰。而当代西方文学中,青春题材的作品更是佳作辈出:美国作家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开创了青春文学写作的新时代;罗伯特·麦卡蒙则尝试将魔幻与青春两大元素融合起来,创作出如梦如幻的青春巨作《奇风岁月》;当然不容忽视的还有前几年风靡全球的《哈利·波特》,英国作家罗琳凭借这部长达7卷的史诗,将青春文学的阅读魅力发挥到淋漓尽致。
回望国内的作家,他们在新时代里同样创作出不少青春题材的优秀作品。王安忆的“三恋”、陈丹燕的《女中学生三部曲》、郁秀的《花季雨季》均是这些作品中的代表。而到了20世纪90年代后期,网络作家等新类型作家的涌起,对传统文学写作产生了巨大冲击,这种冲击同样影响到了青春文学的创作。其中,安妮宝贝、蔡智恒两位作家可以说是这些“新作家”中的典型代表,前者阴暗忧郁的气质和后者幽默清纯的风格,也成为此后青春文学作家主要模仿的对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新时代作家的出现的确给青春文学的创作提供了一种新的写作可能,同时也更符合青春期少年对于生活的想象,因而这些作品在给类型文学带来清新空气的同时,也获得了较好的市场反响。然而,由于网络时代的功利化,部分青春文学的创作者或出版者,开始一味地迎合这样的市场需求。因此国内的青春文学逐渐走入上述两种风格的桎梏中,最终使得当下的部分青春文学作品,不仅在主题选择上呈现出同质化的局面,而且在文学表达上也逐渐堕入平庸的境地。
当下青春小说只是在反复描摹少男少女之间的情和爱
青春之所以成为古往今来作家们钟爱表达的主题之一,我想是因为其中包含着朝气蓬勃的生命力,永远向上、曲折不挠的韧劲,以及对未来永远怀有希望的美好。然而,放眼望去,我们当下部分青春小说只是在反复描摹少男少女之间的情和爱:在《左耳》里,青春似乎就意味着流产和堕胎;在《何以笙箫默》里,青春则意味着一个高帅富男孩对一个怀有公主梦的女孩的依恋;而对于当下大红大紫的《致青春》,青春则是一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美少女”和两位男性精英之间的感情纠葛。
诚然,我们不能否认,青春期的爱情的确动人,但爱情肯定并不就等于青春的所有内涵。我们的青春并不是为爱而生的,青春更不会因为没有了你侬我侬的小情小调就变得腐朽。
青春的时代,是一个人迅速成长的时代,它之所以宝贵,之所以值得被不断的回忆,就因为它代表着我们人生中的许多第一次:第一次没有父母的陪伴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生活,第一次自己做饭,第一次靠着自己的努力赚到金钱,第一次牵到心爱的人的手;不仅如此,我们还第一次做错事但需要自己去承担,第一次面对挫折但只能自己咬牙坚持,这些所有关于“第一次”的喜怒哀乐,才构成了青春中那些值得我们铭记的部分。
显然,无论是罗琳、塞林格这样的西方作家,还是王安忆、陈丹燕这些国内的前辈作家,都要比当下某些青春文学作者更加懂得青春的意义。在塞林格、陈丹燕的笔下,我们读到了青春的苦恼和叛逆;在罗琳的魔幻故事里,我们则能读到少年们从懵懂到成熟的整个过程;而在王安忆那里,我们更是能深入到少年的心里,触摸到我们或熟悉或陌生的情感。这样来看,某些“致青春”们的青春就实在过于苍白和空洞,所以,我们或者曾经还会为了“第一次的亲密接触”而落泪,但现在恐怕再也不会为已经写到3.0的“小时代”而有任何感动。
太多青春文学作者笔下的爱情,让人难觅纯真的感觉
当然,我们并不是完全反对青春文学描写爱情,毕竟,青春时代爱情之纯洁很容易让人久久惦记,正如济慈在《人生四季》里吟唱的:“青春的情思细细的把蜜汁的芳香欣赏,在梦里最贴近的天堂”。
然而,当今一些青春文学作者笔下的爱情,却始终无法让人体会到这种“天堂”的感觉。《曾有一个人,爱我如生命》中,作者似乎想要用普希金的诗歌来让书中的爱情显得更为纯真,但这个发生在一个东欧国家却又带着一点京味儿的故事,被加入了黑帮、犯罪、异国等诸多流行小说的元素,最终显得是不伦不类,普希金华美的诗句到头来也只能充当绣花枕头上的装饰。而《致青春》中的爱情则有点生搬硬造,其中的情节安排有太多言情小说和职场小说的痕迹:譬如郑微与陈孝正那种“不打不相识”的相恋,不正是言情小说最喜爱的桥段,更何况这个桥段此前已被用于描写郑微和阮莞的关系发展上,同样的桥段在同一故事中的不同人际中出现,作者该是多么缺乏想象力,这样写出来的爱情又如何让人发自内心地感到感动呢?更不用提明晓溪、顾漫等网络作家笔下的爱情故事了:总是一个女孩被一个或多个精英男士追求的烂俗情节,分明只是为了满足作者的自恋情结,又哪里有真实的爱情可言。
另外,这些青春小说的作者,总是费尽心机地在通过各种手段想让读者读到故事里的爱情,他们不是借着文艺气息浓重的语句来装点,就是让“爱”字充斥其间以作提示。例如《致青春》里,当郑微在思考自己与林静、陈孝正之间的关系时,作者如此写道:“照片里的这个人是她曾经深深喜欢过的一个男孩,即使这个男孩后来不告而别,他仍然是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一个人,这是一段她不能、也不愿意抹杀的记忆,只不过,现在小飞龙一心一意地爱着的,想与之共度一生的人,只有他陈孝正,她不会骗一个她爱着的人。”短短一段话中,作者不断提及“喜欢”、“爱”等类似词汇,让人直感文字的描写和表达是如此呆板,非但没让人感到爱的甜蜜,却只觉文字的枯燥乏味。事实上,古今中外描写青春爱情的妙笔实在太多,前段时间传颂甚广的《怦然心动》正是其中的代表。在这部轻小说中,作者文德琳·范·德拉安南细腻地刻画了发生在一对青春期男女孩间的爱情。与我们的青春作者不同,文德琳通过男女主人公互相交错的成长经历和内心独白,生动刻画了一段令人“怦然心动”的青葱爱情,但在她的叙事间,却很少能看到感情强烈的描写。尤其是这部作品的点睛之句更是叙述平白:“有些人沦为平庸浅薄,金玉其外,而败絮其中。可不经意间,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彩虹般绚丽的人,从此以后,其他人就不过是匆匆浮云”,全句没有一个色彩强烈的修饰词,但读来却分明是直达人心,让人印象深刻。
人物刻画的单薄与细节呈现的庸俗,导致一些青春小说陷入平庸
除去主题选择的同质化外,部分青春小说在文学表达上也大多陷入平庸的境地。这种平庸一方面显示在人物刻画的单薄上,另一方面则更明显地表现在细节呈现上的庸俗。
从《致青春》到《泡沫之夏》,从《何以笙箫默》到《曾有一个人爱我如生命》,这些青春小说的人物刻画大多照搬言情小说“俊男美女”的套路,而具体到人物形象上则大多单薄无力。《致青春》中的郑微是“一张讨喜的圆脸,小巧的尖下巴,大而灵动的眼睛,秀气挺直的鼻子”,而另一个女性角色阮莞则是“五官精致、气质出众”,如此潦草的描写谈不上让人对角色有深刻印象。更为严重的是,《致青春》的前半段对于林静的描写仅有间接的虚写,而后半段这位“真命天子”的出场却几乎是横空出世,这种描写的跳跃性更是让这个人物的形象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如果说,《致青春》的作者还在试图分清不同的人物形象,那么《何以笙箫默》中的人物描写就是在完全展示作者薄弱的文学功底。作者在叙述中不断地表达男主角是如何的英俊潇洒、才华横溢,但是从外貌到对白,再到行为的描写,几乎全都是平铺直叙,而且言辞间还明显带有港台电视剧的痕迹,口语化的叙事根本毫无文学美感可言。例如:“他远远地站着,不急着靠近。他今天穿得很随意,简单的衬衫长裤,却硬是能穿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英气来。”这种学生作文似的文笔在整部作品中比比皆是,这样缺乏表达能力的叙事,无论作者多么努力想要描写男主角的英俊潇洒、才华横溢,却最终只让人感到角色毫无特点。
而提到某些青春文学的庸俗化,最典型的案例当然就属安妮宝贝和郭敬明。安妮宝贝的作品中曾出现过哈根达斯、kenzo的香水、伊都锦的长裙等物质符号,这种书写风格长期以来都被评论者诟病。有评论认为,这种物质化的表达是对张爱玲等前辈作家私人化叙事的模仿,但笔者却认为这是反映出了作者表达能力的贫乏,以及对都市生活理解的肤浅。作为同样的私人化叙事的代表,村上春树笔下的都市描写就生动许多,例如在《1Q84》的开头如此写道:“汽车行列从刚才到现在完全没有前进。人们被阻挡在那里,无所事事,只能盯著她的一举一动。这个女人到底要做什么?他们满怀疑问。关心和漠不关心,羡慕和轻蔑交错的视线,投注在下到铁栅另一头的青豆身上。”寥寥数语,村上春树就把大都市人们之间冷漠、寂寥的人际关系跃然纸上了。同样,王安忆在《长恨歌》开头一章中的场景描写,亦是都会描写的经典段落。与此相对,安妮宝贝等青春文学作者们的都市描写,无论是对细节的把握还是整体的调度,都缺乏必要的功力,最后只能依靠物质元素的堆砌来完成。而这种庸俗化的趋势,在郭敬明那里更是达到一种极端。他的作品中,总是满篇满目地充斥着各种品牌的名称,有时品牌甚至干脆替代了修饰词的功能,如“一个DIESEL的包”这样的表述在他笔下随处可见。这种赤裸裸的物质表达,看似是想为了呈现人物角色高贵的身份,最终却让作品的文学趣味俗不可耐。
我们某些青春文学作品就这样逐渐走向空洞和苍白,或苍白或扭曲地表达着青春的美好,最终使得他们笔下的青春如此虚伪、功利和故作姿态。所以,我们必须让青春文学回到正常的表达上来,我们需要在青春文学中看到更为丰富的天地。因为,对于每个人来说,青春都是最美丽的时代,它并不是某些作者笔下俊男美女的“专利”,而是代表了我们所有人的努力和成长。这才是我们向青春“致敬”的真正理由。